腦抽的逋迪
「你怎麼會是不需要活下去的呢！」
聽到果子悲觀的話語，逋迪反射性大喊。
「至少，我……」
逋迪說到一半，臉又紅了起來。雖然黑暗中看不清顏色，但看逋迪的動作反應，果子覺得不需要聽完他想說的話，自己也可以露出微笑。他將撫在逋迪臉上的手放下，改握住對方的手。
「我三歲時，父母將我丟在荒郊野外，便消失了蹤影，是路過的好心人將我送到警察局的吧？細節我已經沒有印象了。」果子輕輕地說著，像是因為發燒而沒有力氣，也像是試圖輕輕帶過這段不愉快的回憶。「在孤兒院待了兩年，便被領養了。本來他們是因為生不出孩子才領養我的，卻沒想到領養沒多久，便傳出了懷孕的喜訊。」
果子頓了頓，才繼續說下去。
「領養我的父母人很好，但總是比較喜愛親生的孩子。我有記憶以來，並沒有被人抱著或和人擁抱的記憶。」
「你不會想說，這就是你到處和人家『身體接觸』的原因吧？」逋迪覺得辛酸的同時，也覺得傻眼。
果子輕笑了一聲，逋迪卻覺得他的眼裡沒有笑意，也不知是否是沒開燈太暗，讓他看錯。
「會想有身體接觸，就是愛的證明不是嗎？我也是國中才發現的。在我和我第一任女朋友相擁時，多年以來的心靈空虛便一掃而空。我就想：『啊，我一直以來渴求的，就是這個吧。』」
雖然時機不太對，但聽了這話，逋迪只覺得自己20年來的魯蛇人生在哭泣。
「我是在高一時認識余靜的。」果子突然話鋒一轉；聽到關鍵字的逋迪也跟著端正心態。「她是大我兩歲的學姊。當時我常常和女朋友到校園裡的涼亭約會，而在我們常據那裡之前，那裡似乎是余靜習慣自處的場所；在我們開始到那裡約會後，她並沒有現身把我們趕走，反而常常暗中觀察我們。這些都是後來她告訴我的。」
「⋯⋯變態？」聞言，逋迪只有這個感想。
「平心而論確實是呢。不過就她來說，她只是因為夢想成為小說家，所以習慣觀察旁人罷了。」果子有點開心笑了幾聲，像是想起什麼好笑的事，笑聲卻很乾。「她第一次現身時，真的嚇到我了。那時我剛被分手，一個人到涼亭回味以前的往事，外加散心，沒想到她突然出現，還告訴我她一直在觀察我，害我在震驚之餘，沒空悲傷，也沒空想她是不是變態了。」
「觀察你？不是觀察你和你女朋友嗎？」
「沒錯。她觀察的是我，因為她覺得我的個性、作風很『特別』，適合寫進小說。她看到的是連我自己也沒注意到的部分，而作為我讓她觀察的回禮，她給了我一個問句讓我思考：
「你確定你談的是真正的戀愛嗎？」
「這不就是你問我的⋯⋯」逋迪有些驚訝，沒想到果子用來打醒他的句子，也是過去曾經讓果子陷入思考的句子。
「是啊，所以其實我只是現學現賣而已。」果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說。「她當初這樣對我說的時候，我的反應也跟你一樣，覺得自己談的當然是真正的戀愛。」
「那你為什麼會被甩呢？」余靜沒有直接對他的反駁作回應，只嗤笑似地繼續問著。
「⋯⋯面對我的反駁，她只是一個勁地問著彷彿有關，又似無關的問題，最後丟下一句『人生就是要不斷前進，一旦停下，就結束了！』就跑掉了——這就是我們的初次見面。」
「聽起來是個不聽人說話的女人⋯⋯值得你把她看得這麼重嗎？」逋迪不以為然地說。
「你在吃醋嗎？」
「——才沒有！我懂了！你根本也是個不聽人說話的男人，所以和她很合吧！」
「沒有那回事。」果子笑笑地說，不知道是想說自己不是不聽人說話的男人，還是想說自己並沒有因此和余靜很合。「我並不是一開始就接受她的想法，每次去都涼亭都會和她吵架——雖然她總是用看透一切般的眼神在跟我對話，並沒有和我吵的意思。但當我慢慢了解她想表達的意思，我們的對話就越來越和平，到最後變成了一起聊天的朋友。」
「真的是朋友？」逋迪對這個「朋友」前是否要再加個「女」字感到懷疑。
「真的。她是我唯一完全沒有曖昧的女性朋友。」
逋迪壓下吐槽「所以娜娜和你也算有曖昧嗎？雖然你的確也會撩她，但她不是根本不甩你嗎？還是你根本不把她當朋友？」的衝動，只默默繼續聽下去。
「說我看重她也沒錯吧。因為她在否定我行為的同時，又給了我新的生存動力。」
「蛤？」逋迪表示：請說中文。
「我也是花了好一段時間才理解到這件事。」或許因為自己也曾和逋迪有一樣的反應，果子完全沒有不耐地開始解釋：「我一直以為自己一直交女朋友的行為只是青春期的很正常，卻沒發現自己的空虛，也沒發現自己對她們根本沒有愛，只是在利用她們填補自己的空虛。在發現這件事之後，我也很難在明確意識到這點的情況下繼續利用她們——哎，別用那樣的眼神看我嘛。我也是有良知的啊。」
被逋迪用「原來渣男也知道不可以利用人家」的表情盯著，果子尷尬地澄清了下，才繼續說下去。
「但余靜早就知道我會有這樣的反應，所以一開始就丟下『人生就是要不斷前進，一旦停下，就結束了！』這句話。」見逋迪依然一臉不解，果子又繼續解釋：「如果沒有她這句話，我早就因為沒臉再交女朋友，而在那個時候就不知道怎麼活下去了——因為如果沒有被人需要，那為什麼還要活下去呢？」
「這⋯⋯為了自己活下去不就好了嗎？」逋迪依著自己的行事風格思考，覺得似懂非懂。
「你真的是很堅強的人。」果子握著逋迪的手握得更緊了。「我也很喜歡你這一點。」
「——你可以不要講一講就開始亂講話嗎！」
「這不是亂講話。」逋迪早已習慣黑暗的雙眼映出果子認真的表情；果子將另一隻手也覆上逋迪的手：「是你教會了原來不懂愛的我，什麼是愛。所以，我才會想告訴你我的一切。」
「唔⋯⋯」逋迪的臉又紅了起來，只得慶幸果子看不到。「你想說⋯⋯那就繼續說吧！我會聽啦！」
「嗯，謝謝，我也希望你能聽完，然後⋯⋯哎，還是回到正題吧！不然你又要生氣了。」果子頓了一下，又話鋒一轉。「總之，當時余靜告訴我那句話，等於告訴我，『走下去』是最重要的，而為了走下去，我就得找出同時不會傷害到他人，卻又可以滿足我需要的做法。」
「⋯⋯所以，你找出的就是你跟馬芨做的那樣？」
逋迪想起那天讓他三觀崩壞的對話，覺得已經算不清自己是第幾次感到傻眼了。
（確實，雙方同意當炮友，然後對外宣稱彼此是男女朋友，那麼即使沒有愛也可以滿足果子的需求，並且不僅在名譽方面可以保全女方，女方在一開始就知道果子沒有愛的情況下也比較不會受傷啦⋯⋯）
（但還是覺得怪怪的啊！而且果子一年級的事件顯示，還是會有人因此而受傷不是嗎！雖說那也是女方沒做好覺悟，但愛情是這麼簡單可以割捨的嗎？）
逋迪的思緒飄來轉去，覺得腦袋都要燒壞了，還是不知道果子這樣做到底對不對。
「對啊，就像和小芨那樣。」果子的聲音將逋迪拉回了現實。「所以，我才會說，余靜的話語給了我向前的力量，又或者說，指標。
「然而這樣的她，卻在前些日子選擇了自我了斷。」
果子說這話的時候，平靜地不可思議，讓逋迪有些不知所措。
「就像我剛才說的，她等於是告訴了所有將她那句話當成指標的人，『可以不用前進』、『停下，也是可以的』。」
果子，停頓了一下，才用有些不確定的語氣開口：
「我有時覺得，她就是知道太多才會如此。」
「我倒覺得她是知道太多，又知道太少。」
門突然打開，露出了曉蒂站在門外的身影。
「人是不能一直走下去的，也需要時常休息。」
為了放上鏡文學，新畫了封面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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